第四章

果不其然,他看见她露出得逞一般小猫捂脸似的笑。分明是他心甘情愿的,她却总以为自己占到了他的便宜。

1.

自从给穆淮带完早餐之后,林清颂就变回了从前那个不到最后时间不起床的林清颂,也正因为这样,她总是来不及在早自习之前吃完早餐。

最近快期末考了,早自习中间的休息时间被裁掉,每天都连着第一节课一起上。

林清颂使劲儿往里按肚子,试图麻痹它,让它忘记饥饿。

她正努力按着,身后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回头,看见后桌同学借着书本掩护,递来两个小面包。

老师在黑板上写题,她不敢说话,只能用眼神发问:给我这个做什么?

后桌稍稍偏头,让出位置,露出后排真正递给她面包的人。林清颂往后瞥,正巧看见余宙对她笑。他指了指她手上的小面包,又指了指背对同学们抄题目的老师,做出个“快吃”的动作。

现在的天已经很冷了,余宙的鼻子和指尖都微微发红,林清颂冲他挤挤眼睛,低头,一口将小面包塞进嘴里。接着,她把腿上的热水袋拿起来,边用书本挡着脸,边偷摸着往后递。

她坐在第一排,余宙坐在倒数第二排,这个距离太远了,尤其是中间隔着的同学们都有私心,是捂过手之后才将热水袋往后传的。林清颂又怕老师发现,又怕他们不给她传,自己留着暖手,她不住地回头,回了好几次,打了好几个眼色,才看见热水袋传到他的手里。

余宙拿着热水袋朝她挥了挥,比了个“谢谢”的口型,白雾从他的嘴边冒出来又被风吹散。她这才发现,后排的窗户居然留了条缝没关。

她刚想提醒,就被写完题目的田老师点了名。

“林清颂。”

听见这声,林清颂立马站起来,因为站得太急,还被椅子磕到了腿。

她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嘴里鼓鼓的一团却出卖了她。

田老师看得好笑,却强板着脸:“第一道题回答一下。”

小面包很干,不嚼根本咽不下。一时之间,她就这样和自己僵持住了,小松鼠一样呆立在那儿,憋得脸蛋通红,出气都费劲。

“好了,坐下吧。”

田老师摆摆手:“我知道最近天气不好,大家早上起不来,没时间吃早餐。我要说的是,学习重要,但身体也同样重要。”

她望一眼林清颂,座位上的女孩依然一动不动含着面包,嚼也不敢嚼,吐也不敢吐,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田老师终于无奈地笑出来:“所以,从明天开始,早自习的前十分钟,大家可以边看书边吃早餐,但所有早餐都必须在十分钟之内解决完。听见了吗?”

这边话音还没落,底下同学立马就发出了阵阵欢呼。

田老师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嘘,不要让别的班知道,也不能让人发现,这事儿我也是背着教务处干的,明白?”

“明白!”

底下的声音很齐,只除了鼓着脸的林清颂。

田老师看向她:“行了,还含着干什么?快咽下去吧。”

“不是……”

林清颂艰难地开口:“老师,我能去接个水吗?”她结结巴巴说,“这太干了。”

边上笑开了一片,尤其是后排的余宙,笑得比谁都大声。

正巧这时候学生会查自习,田老师做出个安静的手势,大伙儿的笑声也就渐渐停下来。

得到允许,林清颂拿着杯子就往后边的饮水机处走。

她接了一杯水不够,站在那儿喝完,又接了一杯。或许是吃得太急,在接第二杯时,她控制不住,小小声打了个嗝儿。

“扑哧……”

不远处的余宙笑出声来。

林清颂转头瞪他,果不其然,他正望着她。甚至,在对上她视线的时候,余宙还仗着上课时间她不敢对他动手,有恃无恐朝她做了个鬼脸才转回去。

林清颂咬了咬牙,忽然心生一计。

她接了一点儿凉水在手上,慢悠悠往回走,在路过余宙的时候,趁着田老师没注意,停在他面前立刻朝他的脸甩了两下手:“早上没睡醒吧?给你提提神。”

小声嘟囔完,她立刻往前走,只留下身后的余宙哭笑不得地抹着脸上的水。小丫头报复心够重的,亏他给她带早餐,真是个小白眼狼儿。

腿上的热水袋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余宙低头,把左手放下去,原先冻得发僵的手很快又暖起来。不过,看在它的分上,他原谅她了。

单手抄着题目,余宙在接收到来自第一排的鬼脸之后,笑得写歪了一笔。

虽然他原谅她了,可这个人真是个小孩。

2.

余宙怕冷,林清颂知道,也就没问他拿回热水袋。

直到第二节课下课,热水袋没有热量了,她才拿来放在讲台边上充电。

因为害怕被老师发现没收,同学们有什么要充电的东西,都是守在那儿的,这样,在老师到来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收拾东西藏起来。林清颂也不例外,她拿本书坐在那儿整理笔记,守着自己的小热水袋,背对着教室,认真得很。

余宙学习速度很快,他的笔记早在早自习就整理完了,这时候正一边拿着书本预习下节课的内容,一边偷偷吐槽林清颂小老太太一样佝着背的坐姿。

就在这时,后门进来个人,唐川看见不认识,过去问了声:“你找谁啊?”

余宙闻声转过头,就这么看见了穆淮。

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在听见他说找林清颂之后,余宙起身就往那儿走,一把搭住唐川的背,成功让穆淮的叫喊止在一个“林”字上边。

“老大,咋了?”唐川一头雾水。

“没咋。”余宙随手比画,“田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唐川一脸恐慌:“真的假的?我怎么了?”

余宙编不出来,只将人往外推:“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不就成了。”

把唐川推走,余宙转向穆淮,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不料穆淮先自来熟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是你啊,我记得你,上回我来这儿,班上就你和林清颂两个人。”

余宙一顿:“那你记性不错。”

穆淮笑得大方:“还成吧。”他环顾一周,“清颂呢?”

有三个字的名字做什么只喊两个字?漏了一个,对人家的姓氏多不公平。余宙抱着手臂,毫无道理地想。

可他没表现出来,环顾了一周,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好像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儿吗?”

“这么不巧?”穆淮挠挠头,“也没别的,只是我这道题不会写,想问问她来着。”

余宙看向他拿着的试卷:“哪道?”

“这个。”穆淮指了右下角。

那是张数学卷子,正巧是余宙最擅长的学科。在他看来,那道题也不算难,套个公式就行了。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给你讲讲?”

穆淮一喜:“真的?兄弟你太仗义了!”他兴冲冲地拿起笔,“来来来,你坐哪儿,我保证不耽误你事儿,一遍就弄清楚。”

余宙笑了笑,也没多想。

或许,在他的认识里,这种基础题的确一遍就能弄清楚。

然而,就因为这么个理所当然的想法,他在穆淮身上栽了跟头。

余宙来来回回把题目讲了三遍,穆淮才终于发出声“原来是这样”的感叹。在听见这声之后,余宙撂下笔,比考了场试还累。

还好没让她来教,他看一眼手表,讲题也太难了。

“谢了哥们儿。欸,你喝什么,等会儿我请你?”

“不用了,我不怎么喝饮料。”余宙正收拾着草稿纸,穆淮见状连忙制止,并表示不用他动手,他来收就行。

余宙也没客气,真就收了手往椅背上一靠:“对了,这题秦北栀应该也会做,你们一个班的,你怎么不问她?”

闻言,先前还笑得开朗的大男孩忽然就支支吾吾起来:“我……我这……这不是不好意思吗?人家一个女孩子,我……不方便……”

林清颂不也是女孩子吗?

穆淮挠挠头:“再说,我们班前几天刚成立学习互助小组,我虽然和她分到了一块儿,但我们差得也太远了,她给我讲不清楚,我也总耽误她的时间。所以啊,我就寻思着自个儿努把力,让她瞧瞧我的进步来着。”

好好一个大男孩,这番话却说得含含糊糊,别扭得厉害。

余宙挑了挑眉,忽然明白了点儿什么。他没再往下问,只是心情莫名就好了些。

“行了,以后你有什么题不会,都可以直接来问我。认识一下,我叫余宙。”

“余宙?”穆淮一愣,“你就是余宙?那个省考排名前十的大佬?我的天,不说别的,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我大哥!”他兴冲冲捶了一下余宙的肩膀,“大哥!”

余宙慢热,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总放不开,他只轻轻笑,也不谦虚,也不多说什么,只冷冷淡淡地点了个头当是答应。而穆淮也不是在乎这个的人,他就像一台永动机,永远精神充沛,身边哪怕待着个冰块,他也能自由自在,一个人乐乐呵呵。

课间休息很快过去,等林清颂充完电往回走,就看见冲着余宙道谢,挥手离开的穆淮。

林清颂觉得奇怪,她抱着热水袋去找余宙:“那是穆淮?”

余宙转着笔点头。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余宙收笔:“刚才。”

“刚才?”林清颂撑在他的书桌上,“社交能力可以啊,余宙同学,十几分钟的工夫,和人混这么熟。”

“这也没办法。”余宙抬眸,眼睛里带着几分得意,“谁叫我聪明机智,又乐于助人呢?”

林清颂冷笑,干巴巴地配合:“哇嗷,真是好了不起呢。”

一见到她,余宙的眼睛就弯了。

“所以你是不是很崇拜我?”

你五岁吗?天天显摆,做了个什么事儿就想让人崇拜你?

林清颂腹诽,却没说出来。

“行了。”她把热水袋往他怀里一塞,“还带这么自夸的,脸皮是有多厚啊?”

余宙耸耸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扑过来的唐川给晃狠了手臂。

“老大你不厚道!”唐川哭丧着脸,“田老师明明没叫我,你把我骗过去做什么?害我被唐老师抓住了,讲了一大堆课后习题,你说你……”

“停!”

林清颂在边上看戏看得正起劲,也没多留意余宙的不正常和他霎时变红的耳朵,只是“哎呀呀”道:“原来乐于助人的余同学,也有玩这种小孩子才玩的恶作剧的时候呀?”

余宙的脸上过不去,他钩着唐川的脖子:“行了,就开个玩笑,别嚷。”

“老大,这可不是开个玩笑的问题!你也知道我化学这回没考好,拖了班上平均分,我还让唐老师给抓着了,你说你这玩笑开的……你到底是为什么把我骗去办公室来着?”

“对啊,为什么呢?余宙同学也有这么无聊的时候?”林清颂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附和。

余宙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结巴半天,死活没能在林清颂面前扯出什么花儿来。

闹了许久,还是上课铃声救了他。

不得不说,在铃声响起的时候,余宙当真有一种获救的感觉。

对于不擅长说谎的人而言,这是一种折磨,因为他们往往说完就再也圆不回来了。

3.

最近温度骤降,寒风不过刮了几轮,就刮来了个深冬。

林清颂裹紧了围巾,攥着笔袋站在考场外边。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喷嚏,打完以后整个人有些蒙似的小弧度晃晃脑袋,戴着手套的手把鼻头揉得通红。

“感冒了?”

“没有,只是没睡好,有些着凉。”

林清颂是典型的考试焦虑症,不论大考小考,她都会很紧张。虽然在同学的眼里,她的成绩摆在那儿,无论如何不至于这样,但她就是改不了。

“熬夜刷题了?”余宙递过去一张纸。

“谢谢。”林清颂力气颇大地擤了擤鼻子,“也不算,只是昨晚上做了一张自考的试卷,发现有一个题型弄不明白,就多看了几遍。”她仰头对他笑,“笨鸟先飞不是?”

林清颂的围巾又软又厚,在她脖子上裹了两圈,却还是漏了个能钻风进去的口子,余宙伸手为她理了理。

他说:“懂得先飞的鸟儿可不笨,机灵着呢。”

这回期末考弄得很严格,不许提前进考场,走廊上全是三三两两聚着等开考铃响的。

林清颂左右望一眼:“感觉气氛怪严肃的,欸,你说高考是不是就这样?”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考过。”

余宙背对外边,靠着栏杆,一脸淡然。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紧张?”林清颂转头看他。

余宙却不回答,只是耸了耸肩。

见状,林清颂学着他靠上栏杆:“也是,你就该这么不紧张。听说你从小到大成绩都名列前茅,考试啊、比赛啊,你都习惯了吧?但我初中的时候不是好学生来着,哪怕是到了现在,每次期中期末考试,我都会忐忑,生怕哪一次就被打回原形。”正说着,她忽然收到一束打量的目光,“干什么这么看我?”

余宙若有所思:“我记得我们学校的入学考试,你是全校第一,在我前边。”

林清颂失笑:“高一的入学考你还记得呢?”

余宙理所当然地点头,看着那双毛茸茸的小手套拍上自己的肩膀。

“虽然当时努力了很久,但那回能考那么好确实是因为运气。”林清颂说着,怀念起来,“我和你不同,你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嘛……我真的挺励志的。初中时,我憋着一口气从倒数走上来,连我妈都说我把初三当成高三在拼。”

“那也走上来了。”余宙望她一眼,“你还在不安什么?”

“你不懂,我这不当好学生还没当习惯吗?”

余宙看一眼她,又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的笔:“学习好就是好学生吗?我不这么认为。好有很多种,每种都重要,我认真读书也只是希望把选择权握在自己手里,不想当被挑拣的那个。这是好吗?这只是个人选择。如果我有别的想法和追求,恰巧我拥有的知识足够,能把它做到极致,那么我做它也可以。所以只要在学在做,都是好学生。”

“不愧是你,说话怪有深度的。”林清颂“啧啧”点头。

余宙闻言,忽然笑了。

“我这么有深度,也没见你欣赏过我,也没见你发现我的好。”

这话是玩笑话,即便是用一张认真脸说出来,它也依然是玩笑话。但林清颂就是在这话里听见了几分委屈,恍惚间以为是哪个毛孩子奶声奶气在控诉她,想得到她手上的玩具。

余宙背光站着,林清颂看不清他眼底情绪,这感觉却越发清晰。

可他不是毛孩子,她也没有玩具。

他想得到什么呢?

这时,进场铃响了。

林清颂收回目光理了理文具袋,再抬头,余宙已经没在看她了。

将那怪异的感觉按回心里,趁着进考场的时候,她碰了碰他的肩膀:“欸,这次我是真的很努力了!余宙,打个赌呗,如果这次我考赢了你,你请我吃烤肉。”

“那如果你没考赢我呢?”

林清颂噘了噘嘴:“那我就给你一个表现绅士的机会,比如,请一个考试没考好的可怜同学吃烤肉。”

余宙觉得无奈,不发一言坐上了座位。

按照名次顺序,林清颂就坐在他的身后。

见他没回答,她用笔戳了戳他的肩膀,小声和他确定:“我就当你默认了!”

从以前到现在,你提出的条件,我什么没答应过你?

余宙本来想背对着她比手势示意,可末了还是转头向她,轻轻点了点。

果不其然,他看见她露出得逞一般小猫捂脸似的笑。分明是他心甘情愿的,她却总以为自己占到了他的便宜。

开考铃响起,余宙借着传试卷,用气声和她说了句“加油”。与此同时,老师叫大家检查试卷,声音很大,甚至盖过了传试卷时的纸张翻动。

也不知道,那句加油,她听没听见。

4.

成绩要下学期开学才能出来,于是余宙决定先请林清颂吃了东西再说。

烤肉店门前,他拿出手机看时间,身边不停有人进店出店,冷风里夹杂着间歇吹来的暖气,一阵阵拍在余宙身上,忽冷忽热,激得他打了个喷嚏。

“嘿!”

刚刚打完,就有一双手拍在他肩膀上。

余宙回头:“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在门口等了这么久,怎么都没看见她?

“就那儿呀。”林清颂随手一指,“你长得太高了,视野放得远,可能没注意。”

她信口胡诌,试图掩饰掉自己左拐右拐、偷摸过来,就为了吓他的小孩行为。

“可我明明一直在看……”

林清颂开始转移话题:“不是说了叫你先进去吗?怎么站在门口?”

最近刚放寒假,街上到处是解放撒欢的学生,外边冷,店里也难占位置。她和余宙说得好好的,讲自己会晚些来,让他在里面等,不承想他木头似的在大门口站了这么久,久到手和耳朵都冻成了冰棍还傻乎乎在张望。

“位置我已经订好了,可里面都是几人一座,我自个儿也无聊,就出来看看。”

林清颂“哦”了声,跟他走进去落座,忽然又发现什么。

“今天温度这么低,你就穿这个?”

余宙假装没听见,把菜单推过去:“你要点什么?”

林清颂接过菜单钩了几样:“虽然你这件衣服挺好看的,但你不冷吗?”

“就这几个?”余宙继续无视她的问题,“还要不要别的?”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林清颂不依不饶,她撑在桌上往对面凑,眼睛一闪一闪,“仔细瞧瞧,这头发也抓过,没看出来余宙同学这么注意形象呢,平时掩饰得够不错的呀。”

抬头猝不及防对上她一双带笑的眼睛,余宙握拳放在唇边轻咳几声。

“就随便收拾收拾,总不能邋里邋遢的出门。再说,我没觉得这件衣服薄,我不冷。”

“不冷?”林清颂伸出食指碰了碰他的手背,“这都进来几分钟了,你的手还和冰块一样,这叫不冷?”

余宙像被烫着一样收回手。

“你、你不是吧?怎么和被调戏的小姑娘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占了你便宜呢。”林清颂笑得大声,丝毫没注意到余宙骤然变红的耳朵。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她坐回去,“我点了几个,你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再点点呗?”

冬天最受欢迎的就是烤肉店和火锅店,尤其是饭点,里面总是挤挤攘攘坐着许多人。门口等座的也不少,常常一桌刚走,另一边就有人进来,店里连桌子都收拾不及。

在等菜的过程中,林清颂随意往身边看了看,正巧就看见有一桌吃完,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往门口走,路过她时,女人停了下来。

“清颂?”

事实上,早在看见那个女人的时候,林清颂就怔住了。

“和同学出来吃饭?”

女人很瘦,嘴唇很薄,脸上的颧骨也突出来一块,即便是笑着,也叫人感觉刻薄。

林清颂笑得僵硬:“对。”她顿了会儿才继续道,“卢老师。”

“高中怎么样?成绩还行吗?”

“还成。”

“那就好。”卢老师本就只是看见林清颂随口招呼几句,又顾着小孩,问完之后也没再多讲什么就走了。

倒是林清颂,见到她之后就安静下来,半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宙望一眼门口又望一眼她:“刚才是你以前的老师?”

“对,初中班主任。”她扯了扯嘴角,“很久没见了。”

就见个老师,她怎么这个表情?

余宙觉得奇怪,又不知道从哪儿问起,一时间便只盯着她发呆,呆着呆着,忽然就想起期末考试之前她说的那些话。

她说,她初中的成绩不怎么样,即便是到现在,也不习惯做好学生。

“你怎么这样看我?”林清颂问。

“你不喜欢那个老师?”

林清颂明显别扭:“也没有,我当初确实成绩一般来着。”她说着,顿住,有些烦躁似的推翻自己,“算了,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我就是不喜欢她。”

余宙也不开口,只是那么望着她,他用眼神告诉她自己在听。

“我当时算是中游,不拔尖也不垫底,但我偏科,英语很差,正巧卢老师就教英语。”她玩着手指,“大概是因为这样,她劝我爸妈要我去她家补课,可我去了,她又觉得我笨,学不好,教起来费劲,所以瞧不起我。在初二进初三那一年,她在班里说我考不上高中,只能读职校。我很气,想证明自己,就拼了一把。”

她说着,眼睛就红了起来,语气的起伏也大了些。

“我知道记仇不好,也被说过小题大做,连我妈都说,如果不是那样,我就考不上这个高中,就不会有现在,我应该谢她。可我凭什么谢她?这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没人知道当时的我是什么心情,事情过去了没错,我不需要别人理解,但我也没办法释然。”

大概在长辈眼中这不过是件小事,可经历着它的是孩子,在孩子心里,那是很重要的。

林清颂的嘴唇微微发颤,喝了口水平复心情,在看见皱眉的余宙时,她扯了扯嘴角:“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她摆手,“不过我本来就小气,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对于她而言,那段过去不好受,加上害怕被人评论“不至于”,所以她也就一直没说过。没想到今天不止说了,还抱怨了这么多,而且还是对着余宙。

林清颂越想越不自在:“不好意思,你就当没听见吧。”

当他们不再说话,烤肉店里的喧杂人声便充盈了他们的耳朵。

“其实那时候我见过你。”就在林清颂借着看手机掩饰尴尬时,余宙开口了。

她一愣:“什么?”

“我见过你的。”

“你见过我?”林清颂怔忪道,“什么时候?”

余宙弯了嘴角:“具体不太记得了,但那是周末,在公交车里。我注意到你,是因为你在看车载屏幕上的相声,你看得够投入的,笑得像个傻子,看着看着就坐过站了,到了我那一站才下车。对了,当时你没带钱,坐不回去,还是我借了你两块钱,你才又去对面坐了公交车回家。”

林清颂听得蒙圈:“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有这回事儿……当时是你?”

余宙点头轻轻笑。

“学霸就是学霸,记性这么好。”

“也不是记性好,那时候你比现在还矮,黑眼圈很重,书包看上去又大又沉,握着扶手的手肘上还带着水性笔写过印上去的字,像是刚刚补完课要回家的样子。”余宙回忆道,“我心想,小姑娘看着挺累,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很难得。”

仿佛又看见那个画面,余宙轻笑。

现在回想,那也不过就是普通的一天,他在公交车站遇见了一个女孩,借了人家返程的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那一幕记那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开学第一天遇见她时,先因为看见她而欣喜,又因为她没有认出自己而失望。

“是吗?”

半大的孩子,忘性总是很大的。

林清颂瞬间忽略掉之前的不愉快,她撑着桌子:“就这样?没别的了?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让你记忆深刻吗?”

余宙挑起一边的眉头,他摊开手:“好不好看另说,但那两块钱是不是可以还我了?”

林清颂缩回去:“我没零钱。”

“整的也行。”

“你怎么这样?”

余宙耸肩:“或者我们自拍一张,你发个动态,就说我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那两块钱我就不追究了。”

林清颂一顿,立马掏口袋:“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人钱了。”

“时效过了!”

“谁说的?”

“反正过了……”

两个人笑闹起来没个正行,烤肉在盘子上滋滋作响,诱人得很。吃饱喝足,两人还是自拍了一张,只不过那张自拍留在了余宙的手机里。而回家路上,林清颂偷偷拍了一张他的背影,当即就发了动态,配的字是“全天下最自恋的人”。

动态一发出去,余宙的手机立刻就响起来,林清颂见他掏出手机,忽然想起从前有一回也是这样,她一发出什么,他的手机就响了。

该不会是特别关注?

林清颂刚一想完立马甩了甩头,怎么可能呢?巧合吧。一定是和他吃了顿烤肉,传染到他的自大了,一定是这样。

街道路灯暖黄,他们走在傍晚的风里。夜市里小吃摊陆续摆出来,风一吹,整条街都是食物的味道,好像这就是生活的样子,热切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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