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痛 决 宫昧 青豆

再一次醒来恍若隔世,浓密地睫毛微微煽动之後,睁开眼眸,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得不太真实,想要开口却连声音都失去了,手脚更是无法动弹的沉重。他一直以为这一次必然是死了,浑浑噩噩、天旋地转,可是如果他已经死去,那麽为何……他还会见到眼前这张像是充满担忧的俊美脸孔?

「炎、炎儿……醒了麽?看的见我麽?」

如果他已是一丝幽魂,为何耳边还能朦朦胧胧听见这道熟悉也陌生的声音……

「炎儿,真的醒了吗?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即使对上双眸,炎的眼角似乎也不在看他,不安地试著探著额头,尽管热度还在,但应该并无大碍,「……小季子、小季子!」

「是是、奴才在外面候著呢!」听见主子大吼,瘦瘦小小地身躯飞奔而来。

「去,把胡韶青再给本王叫来!」眼前人呆滞的模样以及望著他的视线,让他心惊,就像是看著一个陌生人。

「殿、殿下,是不是、是不是主子他有什麽……」

「……奶、娘?」

同样听见宇文龙的呼喝声跌跌撞撞急切而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会微弱的低唤打断,看著艰难地撑起身子朝她看来地主子,锦绣焦急的脸上顿时热泪盈眶。

「主子、殿下……您总算是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奶娘、我……」出口的嗓音沙哑地就像不是他的声音,模糊地视线随著快步奔向自己的身影,躲避著想要搀扶他的大手,直到奶娘来到他眼前,「奶娘……他、为何在此?」

「……」悬空著的大手微微一颤,心也随之颤抖,俊美地脸上盈满苦涩,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四皇子,他只是一个在爱人面前同样会不知所措的普通人。早已料到炎若是苏醒,想必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只是当真面对之时,多少让他自尊心受到创伤,可是既然是他有错在先,也就怪不得人对他冷言冷语。

「殿下,四皇子一直都在这儿守著您呢……」抬眸看了眼对主子的刻意冷漠正百般忍耐地宇文龙,锦绣更确定早晨这个唯我独尊的皇子所说之话并非虚假,安慰似地轻轻握住主子的手,「殿下,您昏睡一整天了,幸好四殿下一早就赶来,还请了胡太医为您诊治,您这才退烧醒过了呢……」说著当中的艰辛,锦绣再一次泪眼朦胧。

然而听著锦绣的话,炎斜著沉甸甸地脑袋无法理解,他甚至不敢直视坐在床侧的宇文龙,伸手紧紧揪著胸前的衣物却仿佛揪著得是他的心,浑身都热得滚烫,连喉咙和头都滚烫灼热的,他始终不懂宇文龙为何可以如此坦然在此?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神情又代表什麽?在担心他麽?还是……一次的羞辱还不够?

自那一次简短的开口之後,宇文炎再也没有说话,他仅是皱著淡眉径自沉入思绪,就连胡太医赶到为他请脉施针他也只是被动得任人摆弄。时光就像是回到入宫之时,他的世界就此停滞,不论是宇文龙地殷殷照料还是奶娘锦绣的软语关切,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虚幻不那麽真实,送到他唇边的药他还是会咽,只是那种苦涩的味道沉入心中久久不散,犹如他碎裂成一片片的心,几日来娘亲临终前的话一直在耳边回**。

——切莫轻易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之外!切莫随意动情,好好活著……

「炎,昨日早朝之时父皇问起你的身子是否痊愈……再过三十日便是春狩的日子,今年或许不会像往年那般祥和……」轻轻梳理著柔软如丝的如墨黑发,多日下来炎依然不言不语,但他知道那只是炎尚且无法接受这样的感情,他要等、必须要等,强压下心中越来越奔腾地焦躁,修长的指腹恋慕地抚著爱不释手地青丝,「对了,你这几日仅只是吃药,我让他们准备燕窝粥和一些你喜欢的干梅……就放在这里,倘若口淡淡的时候取来吃……」依然是没有回应的沉默,他真的很想很想转过就像没有灵魂的身子,大声的问,究竟要他如何做才能原谅他的错,才能对他敞开心扉,接受他的情真的那麽难?难道……

情不自禁地伸长双臂,向前怀抱著一瞬僵直轻颤的单薄身躯,太过明显的颤抖近乎惊恐,怀中的感觉刺痛了他的心,炎啊炎……他真的如此可怕吗?即使什麽都不做、仅只是相互依偎都足以让人害怕的如此颤抖?怕他怕得宁愿封闭自己、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你、好好休息吧!」短短三四日,对宇文龙而言却漫长地犹如三四年,站起身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一动不动的背影上,疲累地阖起干涩的凤眸,这几日他都不曾好好阖眼安睡,不但要代替父皇处理政务,清晨与夜晚还要过来照顾炎,尽管不知他所不在的日间炎是如何度过……也是像现在这般傻傻呆呆凝望著院中的花卉麽?可曾思念过他?就算是憎恨辱骂也好,心中有过他的影子麽?

「殿下,早朝的时辰……」伫立在门边,小季子轻声地提醒著失神的主子。

近来他常常见到主子失神的模样,想必定是为了九殿下之事而苦恼,他虽然不懂如此的情感,可是主子的烦恼他看在眼里,心中也很难受,很想为主子分忧,可是他一个小太监又能做些什麽……

「……嗯,走吧!」无声地喟叹,长袖一拂,宇文龙黯然转身离开。

这几日四皇子宇文龙突然与九皇子宇文炎亲近的传闻传遍整座皇宫,有人安慰、有人心焦、有人莫名其妙、更有人妒红了双眼。躲在偏远的焉阳宫外,看著天色未亮便起身赶来的宇文龙,此刻带著自己的近身小太监风风火火的离开,白玉纤纤的手用力握著粗糙的树干,任由树皮划伤娇嫩的掌心,这一点痛楚远远比不上心口的痛。

「——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躲在焉阳宫外?」手中拿著刚刚自太医院取来的珍贵药材,转入北角便见到假山树木之间一道绯红色的身影,奇怪地躲躲闪闪探著身子张望著。上前几步,锦绣不由地有些惊讶,眼前之人甚是陌生,可是眉宇之间有几分像她的主子,但少了几分贵气与主子那种独一无二的空灵气韵,反倒多了一丝不似男子般地妩媚娇柔。

「……我、我是景阳宫、四殿下……身边的、人……我叫绯月。」略微有些惊讶,但随即谨慎小心地行礼并且报上名号,他见过此名宫女,是九皇子身边的近身奴婢,这几日他天天在此偷偷观望,向来警戒心十足的四殿下居然浑然不觉,整颗心都被人占据了吧……

「你是……景阳宫差来找四殿下的?」打量著自称为景阳宫之人绯月,单单从穿著上来看又不像是侍卫或太监,高高瘦瘦尽管长得挺好,可怎麽瞧都是男子,再怎麽也不会是宫女才对,「那……进去吧,四殿下兴许还没走呢,这会儿离早朝还有些时间……」

「呃、殿……好的,那有劳姑姑了!」险些冲口而出说殿下前一刻刚才离开,改为客套的感谢,他很好奇,也真的很想见一见那位被四殿下将他比作“绯色如炎”的九皇子宇文炎究竟是一个什麽样的存在。如此想著,绯月忐忑不安地跟随著前方的宫女姑姑,然而才没走几步便听到前方一声惊呼,「呀啊……天呐,殿下,您这、这又是做什麽呀?」随即身形急急忙忙往寝宫内院奔去。

闻声,他也跟著疾步跟上前,但在见到不远处之人时顷刻间如同青天霹雳,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是一张只需一眼,便会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清隽容貌,即便此刻精致的脸上苍白如纸却依然美得足以屏息,淡淡蹙起的眉,半阖的星眸淡漠空冷,乌黑的青丝以一支羊脂白玉簪微微束起,未被束缚地几缕青丝随意地悬垂在白皙的颈项上,比起任何人都要简单的装束却完美地衬托著眼前人那种清丽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绝世之容。

「……殿下,您怎麽坐著坐著就摔在地上了呢?吓坏奴婢了!」总算是把手脚无力的主子扶回座位,她的一颗心也总算归位,忍不住地叨念,心疼主子擦破的手脚,「奴婢赶紧去取水来为殿下清洗伤口,然後上药……」多日来习惯了自言自语,锦绣说罢就准备转身却被一只小手拉住了衣袖。

「……掉下了、小鸟……」长指指著不远处梧桐树下拍动著翅膀却始终飞不起的雏鸟,看著拼命挣扎的小鸟就像是见到自己的写照,纵使背後长著一对羽翼亦不代表可以自由飞翔,鸟亦如是,更何况是没有翅膀的人……

「您别担心,一会儿奴婢先帮它看看受伤了没有,再让侍卫们送它返巢。」轻轻安抚地拍拍冰冷的小手,心知炎的温婉善良,锦绣为主子重新披上雪貂披风,再上前去小心翼翼拾起雏鸟,「您瞧,它受了一点小伤而已,奴婢一会儿去给它上药,殿下您也要上药,不然……」抬头看一眼高高地鸟窝,里面还有其他叽叽喳喳地雏鸟,「毕竟本是同根生,如果不回去,又怎麽知晓他人的真实心情呢?」

「……」星眸微含,他不是不懂锦绣所言,更不是感受不到四皇兄的关怀,可是如此的关怀可以维持多久?是不是再一次噩梦的序幕?他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多一些保留,对谁都好,他还是他自己,皇兄也依然是那个冷傲绝然、高不可攀的皇兄,如此就足够。

视线偶然瞟到一抹豔丽之色,有一些惊奇与愕然,即便是众兄弟都不曾有人长得与他如此相似,不、眼前之人比他好看,眉目之间的自信光彩透著娇媚,就像是娇豔欲滴的玫瑰,而他青涩又渺小的不过是路边的小野菊,毫无特色、随处可见。

「啊……对了,四殿下似乎已经不在了呢!兴许一早已经去朝堂……」将手上的珍贵药材交给小东子,把受伤的雏鸟交给花蕊照顾,打了一盆清水清洗双手,然後再换来一盆清水这才注意到主子与名叫绯月的男子正在相互凝视,「殿下,他叫绯月,是来找四殿下的!」简单地说著,执在手中清洗伤口的手却微微一颤,看来主子还是没能放开心结,锦绣如此想著。

「小人绯月,参见九皇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後知後觉地行礼请安,其中凝合了太多太多不甘与挫败,「小人乃是景阳宫服侍四殿下的伶人,得殿下恩宠常年留於宫中随侍左右……」他比不上,不止是身份,可是他甘心,自以为天恩独得却没想……四殿下,绯月当真只是、九皇子的替代品吗?

耳边的话震地脑袋嗡嗡作响,这个名叫绯月的男子,与他如此相像,他甚至不敢去猜想……紧紧揪著胸前单薄地衣物,他所维持的保留呢?为何还会如此锥心刺骨地痛?不是早已认清一切,明知不过游戏一场,那麽早已粉碎的心为何还会再碎裂一次……

「殿下……您、没事吧?」是她的错,竟然如此大意让那个叫绯月的男子进来对主子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都是她的错,竟然如此轻易就相信四皇子的话,以为四皇子是真心对主子好,她真是太蠢了,明明想要好好保护的人却因为她的疏忽一次又一次受到伤害。

「奶娘,无须如此……」抓住锦绣不停敲打自己脑袋的手,漾起一抹虚幻不切实际的空灵浅笑,他早已知道皇兄的玩乐不会太久,此刻只是从旁更好的证明而已,他并不讨厌那个叫绯月的男子,能够如此大声说出自己的心情亦非坏事,也是一种幸运,并非每个人都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心,「不是任何人的错……」

绯月没错,忠於自己的感情何错之有?皇兄亦没错,他与绯月确实十分相似……

「殿下……您总是先为他人著想,那您自己呢?」所有的苦都自己一人承担麽?任何人都没错,难道她这善良的主子错了吗……老天爷,你为何如此不公,好人偏偏要受苦吗?

「我、我什麽?」空茫淡笑,他早在入宫之时就不属於他自己,注定孤老宫中,还有什麽可想?「不用担心,我自有我的去处,上天赐我疼惜怜爱我的奶娘,就让炎儿与奶娘、还有焉阳宫的大家一同终老吧!」

相视而笑主仆二人莫逆於心,此情此景正好落在一双幽冷蕴涵隐怒的凤眸之中,想他不惜丢开政务,不顾太子一党嘲弄讥讽,心不在焉一早晨,只因满心挂念著炎,不知道那个一动不动、不言不语的人是否安好,有否按时吃药?如此的关心在此刻看来是多麽可笑,炎的视而不见原来只是针对他而已。

赤红的眼眸,酸苦涩瑟,哀默都化作妒恨,一切原来都不过只是他做作多情,都是他甘自低贱,甘愿付出而已,冷酷地笑噙在唇边,眼前的一切、一幕一幕,就像嘲笑著他的愚蠢,嘲笑著那个傻傻付出真心的自己。

「——来人呐,把这个奴婢给本王拉出砍了!」

浅笑冻结在唇边,笼罩著他的巨大黑影冰寒刺骨,不明白为何突然会如此,奶娘却已经被侍卫拉扯著往外拖去……

「慢、慢著……」依然沙哑破碎的嗓音,急切地呼喊,上前挥开侍卫们的手,回身面对盛怒中令他颤畏地男人,「……不、不知道奶娘有什麽地方得罪了皇兄,皇兄要如此二话不说,不问情由就杀了她呢?」

「殿、殿下……」

「——闭嘴!皇弟与本王说话之时,你这个奴婢有何资格开口?」大喝一声,目不斜视地打断同样不明所以地锦绣之言,宇文龙冷眯著凤眸始终凝著掩不住畏惧地炎,一步步欺近,直到执起对方脆弱地下颚,见到炎蹙眉忍痛,他的心也随著抽痛……该死,为何直到这一刻,他依然还要为他痛!

「你不是……不言不语麽?你不是对任何事都视而不见麽?……」他所做的一切都当做看不见,却在一个奴婢面前露出微笑,「宇文炎……是你践踏本王好意在先,本王所做的一切在你眼中……根本一文不值,你最好记住、本王要杀你身边的人,就好像……踩死只蚂蚁般、轻而易举!」

痛,每一句都如同刺入心窝的利刃,强忍著倔强的泪,双手揪紧身侧的衣摆,抬眸望入陌生的凤眸,从来都知道自己是如何轻贱,但从眼前这个男人口中道出,冷地他身心俱裂,他什麽不是,就像耳边的话语,在宇文龙面前,他比蚂蚁更不如……

「多谢……皇兄赐教!」

「……哼!」心在滴血,不仅是为了炎的冷漠,更多的是直至此刻,依然存在他心中对炎割舍不下,他好恨,「哈哈哈啊……好、好一句,多谢皇兄赐教!」心痛,不曾痛过的人永远不会知晓撕心裂肺之感,想不到他宇文龙也有如此苦苦哀求却依然得不到回应的一天,「哈哈……哈哈哈啊……好!宇文炎,既然你如此“虚心受教”,那麽本王就让你知晓,在此宫中——你究竟应该对谁摇尾乞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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