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轻愁

可怜的孩子呀!他每星期六下午不回来的原因,不是恐怕荒废学业,只是图省这十几个铜板的航船费。——直到他放假回来时,身上已经生满白虱了。

——苏青

少年不知愁滋味,或许是未到穷困潦倒时的伤心处吧。

苏青说:“可怜的孩子呀!他每星期六下午不回来的原因,不是恐怕荒废学业,只是图省这十几个铜板的航船费。——直到他放假回来时,身上已经生满白虱了。”

这个可怜的孩子,他是谁,为何这般的模样?周身分明还活蹦乱跳着一只只白生生的虱子,如此情景,难免会让人联想到电视剧中演绎的某个画面,蓬头垢面的乞丐,静静地坐在太阳下的某一隅,慢慢捉着虱子的情景。因为穷,衣服不能换洗,汗迹、赃物、气味日积月累地发酵便会生出了这般的“虫子”来。

原来,这是穷人才能拥有的“特殊待遇”,由此可见,这孩子家境并不宽裕,甚至极其困难。但苏青说的时候,似乎风轻云淡地在对岸看着他,娓娓地诉说着一个与己无关却眼见为实的无奈故事。

这可怜的人儿他不是别人,恰是苏青的胞弟,血肉相连的亲人。苏青如实道来,却那么理性、自然,仿佛这一切的发生是理所应该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磨难,让苏青弟弟如此困顿,小小年纪,就懂得了省吃俭用?为了节约十几个铜板的船费,他不得不日日守望码头,期待某一次某一个背影突兀地出现,带来温暖,带来果子,或者几个鸡蛋。

苏青说:“‘没有。’我弟弟摇头。半晌接着问:‘妈妈几时才上城呢?’正才公公当然不会知道我们的妈妈几时要上城,几时可以经过弟弟的学校,也许带着十只鸡蛋之类去瞧他。弟弟住在校里,天天想家,所以天天到河埠头来等航船。他虽然不能就搭航船回来,但是只要见了正才公公,以及船舱中,船梢头坐着的堂兄弟、族叔伯之类,也就可以稍慰旅怀了。”

这个十岁的娃娃,小小的祈盼,那么简单、卑微、热切,却是次次的转瞬成空,没有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惊喜地出现。

希冀总是遥远的,飘渺的。

其实也不远,它在浣锦乡,在每一次渴望的脉动中。

这个少年的成长,是从懂得开始的。懂得为家庭减负,懂得为母亲分忧,懂得将苦和难埋藏于心间。苏青何尝不是呢!

苏青的文字,总是赋予读者轻松的阅读体验。不管是大快朵颐的时事批判,还是讲述故乡的碎碎叨念,或是像这样的哀怨酸苦之事,她能将这些如实写来,而且说得热热闹闹,原汁原味的,原本属于哭哭啼啼的怨怼情绪,经她一勾一勒,却有了不同形式的呈现。

不呐喊,不呼唤,不骂咧,字字句句都是铿锵有力的情理直言。

苏青说:“记得我们有父亲的时候,家中常是阴沉沉的。父亲回来的时候总是恶狠狠地,也不知在怨谁……害得我们孩子家也不得高兴。后来,我们的父亲死了,我们又受经济拮据的影响,受尽痛苦。”

苏青多年后提起父亲,心口上憋着气,总是堵得慌。

如果父亲健在,家会是现在这样的模样?弟弟会生出虱子来吗?

尽管,苏青的父亲在世时,家里一片阴沉,气氛窒息,弥漫着不和谐的雾霾。但经济上总归是有保障的,生活基本无忧,男人是一片天,不管是什么样的天,毕竟他都能撑起一种精神和希望来。

失去父亲,失去支柱,是全家人的痛,也是苏青更痛的痛。苏青所说的“所以为儿童的幸福着想,有一个好父亲是重要的,否则还是希望索性不要父亲……”这也只不过是一种无奈的心酸罢了,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吗?

其实,苏青一直渴望能有一位好父亲,她想有一位真正的引路人,能给她的未来点亮心灯。最终,上苍没有满足她这个最简单的人生愿望,病逝的父亲不但带走了她对美好的憧憬,而且留下了许多伤痕和磨难,让早熟敏感的她,对情感充满了惶惑和疑问,让她在婚姻上吃尽苦头,直至走到婚姻的尽头。

在苏青眼里,父亲永远缺少温存和暖意,在《好父亲》中她说弟弟的苦,道弟弟的难,诉弟弟的困,何尝不是她心中的所思所想,何尝不是她当时的境遇,何尝不是她最为揪心的痛楚呢!

年幼的弟弟,思念亲人,期盼温暖,可以直率地表露出来,因为他小,可以愁上眉头。苏青却不能,她是姐姐。生性要强的她,只能将爱与哀愁在谈笑风生中化作一缕轻烟。其实,苏青也年少啊,她何尝不想表达对母亲和亲人的眷恋和思念呢?

都说苏青从不矫情,有话就说,有理说理。但是,少年的心思,哪怕用最为直接和饱满的笔触,也未必能全部道得清,说得明。苏青替弟弟诉一场少年清苦,追一幕苦难过去,忆一回心酸往事,这一出出剧情,不也是苏青自己若隐若现的心事吗?

这一对年少的姐弟,谁比谁站立得坚韧、挺拔,谁比谁更渴望抚爱、关怀,除了不得已的坚守、坚持、坚定外,他们还能做什么?

性格硬朗的苏青,从大都市上海回到冯家大院,从冯家大院走进学堂,从学堂迈入高级学府,一次次地蜕变,一次次地攀爬,一次次地破茧成蝶,都体现着生命的朝气蓬勃。

人生年华似水流,青春这支无言的歌,有时像稚气脸上那几颗潮红醒目的小豆豆,疼痛着,却是炫目地开呀开的,恰似初春桠枝上那几点吐蕊的颜色,分外妖娆。

穷则思变——这是中国人常说的一句话,也是一句鼓励进取的至理名言。

中学时候的苏青,美貌如花,才情出众,是学校难得的才女美女,这本应该是她骄傲的本钱,但是,她心里却是蒙着一层薄薄的阴影,不便为外人道。

俗话说得好,“好马配好鞍”“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尽管姿色出众,但由于家庭的拮据,苏青没有更多漂亮的衣服,即使美貌如天仙,如她这般爱美的女子都会难掩心中的失落。

苏青这样描述过自己的困境和尴尬:“再说我自己吧,在校读书的时候也相当出风头,会说会话,可是从来就没有给人家做过傧相。原因不是没有女朋友邀,而是自惭无新衣服,傧相推却了。事后又知道新娘家原是存心送衣服的,这才后悔不迭,哭了好几夜。”为了一件本该到手,却终究没得到的新衣裳,苏青哭了,一哭还是好几日,该是蒙头而哭吧!少女的失落情怀,终究是一场雨来一场风,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可有些磨难还在继续着。

穷困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思进取。

困苦或许就是最好的磨砺,最直接的利器,它让人真正懂得自己的处境,自己的位置,自己的方向。要创造更美好的未来,更广阔的天空,更开阔的视野,必须经历艰辛和苦难,才可以让肩膀更浑厚,让翅翼更坚挺,让生命有花开的痕迹,散落也美丽。

想起弟弟身上的白虱,苏青笔下生风时,便是这种难言的心殇。

张爱玲曾说,苏青总喜欢拽着她和炎樱逛街选料子,做旗袍。小时候的愿望,长大了,就一并将它们实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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