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正德年间,宦官之势复起01

明孝宗在他临终时,曾对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位顾命大臣说,他的儿子明武宗朱厚照聪明而好逸乐,倒真算得是“知子莫若父”。朱厚照确实很聪明,他能骑射,且善于决事,如果能善加诱导,可能会是个很不错的皇帝。但是明孝宗只忙于自己的事,不但来不及注意他,也没有给他安排下得力的师傅,很早便让他坠入了一些小内监的包围中,由着那些人引诱着他胡闹,所以后来的明武宗竟自成了一个嬉游无度,并以国事为戏的人。

朱厚照生于弘治四年(1491)十月,到弘治十八年(1505)五月登基为帝时,虽说还不满十五岁,但因很早就有那些围着他的内监们引带着,却已经通晓了很多歌舞、游猎等类的事了。在这些跟在他身边的内监中,最受宠的有刘瑾、马永成、谷大用、魏彬、张永、丘聚、高凤、罗祥等八个人,他们被人称之为“八虎”。在这八虎中,应以刘瑾为最凶狡,也最得朱厚照的宠信,渐渐竟成了八人之中的首领。刘瑾是兴平人,原本姓谈,是因投靠上了一个姓刘的内监才得入宫的。自他入宫后,便改姓为刘。刘瑾一向极为仰慕王振的为人,虽然相隔年久,早已不得亲见其人,但他却心焉慕之,想能加以仿效。王振是从在东宫侍奉明英宗时崛起的,刘瑾觉得,他也是先被派在东宫,正是他能从头效法王振的一个极好的机会。王振是以歌舞游猎等项邀宠于明英宗的,刘瑾也就用这些来逗引着朱厚照,引得他乐而忘返。到明武宗即位后,刘瑾等人对这位新天子引诱得更加大胆,因为以前多少还要怕被明孝宗知道了,会惹出麻烦,如今这一层顾虑没有了,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们甚至竟勾引明武宗在夜间微服出游,让他去试试外间的各种欢乐。明武宗对这些新欢乐很感兴趣,对这些为他寻取乐趣的人不断地予以擢升。对于刘瑾,最先是让他去管钟鼓司,后来又升他为内官监,总督内府团营的工作。本来,在明孝宗的遗诏中,原列有罢去中官监枪和设在各城门的监局的条款,刘瑾作为内府团营的总督,很不高兴,一直格而不行。他还给明武宗出了个主意,教他让内臣监守们,各自献出一万两银子,作为免予撤销的费用。这种既可保住武力,又可取得钱财的办法,使明武宗确实感到很高兴,也更信赖刘瑾了。为了更多地弄钱,刘瑾又向明武宗说到办皇庄的事,他说置办田庄也很有利,不妨加紧来办。明武宗意在谋利,也依了他。于是刘瑾便派出多人,在京畿一带勒索民田,诈取财物,一时扰得多处地方大为纷乱。

外廷诸臣,早已风闻“八虎”之名,但因他们在东宫时,只不过是侍奉着皇太子,到各处去行乐游猎而已,为害并不为大,所以没有理会他们。到了新君即位以后,“八虎”的扰乱已经在京畿内外惹起了**,这样,外廷诸臣已不能像以前那样视而不见,要出来管管了。最初是由阁臣,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轮番进谏,他们想让明武宗对“八虎”多加约束,免得他们再扰乱民生。三位阁臣累谏无效,于是尚书张昇,给事中陶谐、胡煜、杨一瑛、张桧,御史王涣、赵佑,还有南京的给事中李光翰、御史陆崑等人,也都纷纷上疏,交章论谏。后来五官监侯杨源又以星变为言进谏,才使得明武宗感到有些惊心。这时刘健、谢迁又接连上疏请诛“八虎”,户部尚书韩文更率领着诸大臣以为后继。至此,明武宗感到压力太大,于是使司礼监太监陈宽、李荣、王岳等人到内阁去见刘健和谢迁,并问他们,如果把刘瑾等人都发遣到南京,此事是否即可作为结束。刘、谢二人始终存着个“除恶务尽”的念头,认为把他发遣到南京,事情也不能算了。明武宗为此很着急,在一天之内,他竟三次派人到内阁里来,求刘、谢二人,对刘瑾等务必稍予宽恕。这样两次三番地求情,更激怒了两位辅臣,刘健推案而起,向来人历数“八虎”等人的罪恶,更联系上了明孝宗临危时的委顾,说是见恶而不能去,“臣何面目见先帝!”这一次到内阁来传命的内监王岳、范亨、徐智等人,很为刘健的语言所动,回去复命时,不仅是如实回奏,而且还说,“内阁议是”。

来传命的内监去后,刘健和谢迁也又相互约定,明天更应加紧力争,非把八虎除去不可。这时户部尚书韩文也派人来和刘、谢二人联系,说他愿意率领诸臣支援他们。韩文约集的诸臣中,吏部尚书焦芳也是其中之一。焦芳这人,与众颇有不同,他是专门靠着钻营取巧,攀缘依附,才爬到目前这个地位的。他看出了明武宗心意倾向于何方,决心在这件事情里又投一次机,再捞上一把。他设法先寻见了刘瑾等人,把明日将会出现的事情先告诉了他们,并且还建议,事已紧急,应速去向明武宗叩求。八虎此时也真着了慌,当时虽已深夜,却仍一齐拜倒在明武宗的面前,向他哭诉他们面临的危险。最后刘瑾还说,这是因为,内监王岳、范亨等人早就不想让他们侍奉着皇上到处去游幸,所以才外结阁臣,想出这些方法来害他们的。刘瑾看到明武宗面现迟疑,更进一步,想就此为自己把掌管司礼监的好处也夺下来。他说,“且鹰犬何损万几,若司礼监得人,右班官安敢如是。”他这些话很有些挑拨性,明武宗这时也正为着几次派人去内阁求情不得而生着气,见八虎都来环跪哭拜,更是着急,于是立即传命,即将司礼监的太监王岳、范亨、徐智等人拿下,待到天明即将他们发往南京去充净军。司礼监的职务,即由刘瑾立行接管。刘瑾等人一阵痛哭,不但未被治罪,还出乎意料地得到了明武宗的庇护,抢到了久望而不能得的司礼监的大权。这些,饮水思源,不能不感谢焦芳的及时报信,八虎从此和焦芳更结下了不解之缘。

第二天,当刘健、谢迁、李东阳、韩文等人正想着要率领诸臣一同入朝伏阙力争,要求朝廷定要严惩八虎时,却又得到了消息,说是昨天夜里,情势已然大变,王岳等人已全被发往南京去充净军,刘瑾等已接管了司礼监,除掉八虎的事,看来已办不成了。刘健、李东阳和谢迁,这时只好拿出了他们的最后一招,依照旧例,阁臣所请未蒙允准,便一致上疏请辞。这是要以去就来力争了,照说是很厉害的一手。但是这一手对于明武宗却又无用,他立即允准了刘健、谢迁疏请致仕的请求,却不准李东阳致仕,并温谕慰留。他这样做,是由刘瑾等人帮他策划的。因为八虎诸人都很清楚,最先坚决要除去他们八人的,只是刘健和谢迁,李东阳虽也附和,但并没有像刘、谢二人那样,狠命地要干。因为态度上有所不同,所以在准否致仕上,也就有所不同。

在刘健、谢迁二人致仕后,被温谕慰留下来的李东阳,事后还得到了不小的升迁,他被升任为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并继刘健而晋任首辅。同时入预机务的还有那个给刘瑾等透露消息的焦芳。他是以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而入阁的。他不但得以入阁,并且仍然兼管吏部的事务。和焦芳同时入阁的还有吏部左侍郎王鏊,他是由焦芳带入阁中的一名助手。

刘、谢二人去后,八虎等也各得其所,刘瑾最是得意,他掌管了司礼监;丘聚也成了司礼监的太监,他得了提督东厂的职位;那时西厂又重新设立了,谷大用被任为提督西厂的太监;张永被任为提督十二团营,并兼管神机营的太监;魏彬则成了提督三千营的太监。经过这样的分配,宫中所有的紧要之处,差不多都已落入了八虎的手中。但是刘瑾还觉得不足,他又设立了一个内行厂,由他自己来管理、指挥。这样,在正德初年,侦事的机关竟多到共有四处:锦衣卫镇抚司衙门、东厂、西厂、内行厂。在这四个侦事机关中,内行厂又是最凶、最可怕的一个,它什么人都敢抓,而且一被抓进那里去,能活着出来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最为刘瑾痛恨的人自然是大学士刘健和谢迁,他想向他们动手,首先便是要除去支持他们的一些人,由于刘、谢二人疏请致仕时,上疏请求慰留他们的人很多,刘瑾便把这些人作为首先要打击的对象,他指使东厂和西厂,先把这些人抓入狱中,然后再以廷杖或是荷校等酷刑来折磨他们。首批被廷杖的,有给事中刘范(上艹下洍)、吕翀和南京给事中戴铣,御史薄彦征等二十一人。其中戴铣竟因杖责过重,因而致死。在戴铣将被廷杖时,又有些人上疏论救,刘瑾又把这些论救的人也投入狱中,予以折磨。在这一批人中,受到了廷杖的又有南京副都御史陈寿,御史陈琳、王良臣,主事王守仁等人。被刘瑾予以枷号的人就更多,其中的给事中吉时,御史王时中,郎中刘绎、张玮、尚宝卿、顾濬等人,都是被枷号到将近气绝时才放下来的。刘瑾以这样残酷的打击除去了那么多敢言的人,余下来的人,敢言的已经很少,这时,他才将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韩文、杨守随、张敷华、林瀚,郎中李梦阳,主事王守仁、王纶、孙盤、黄昭,检讨刘瑞,言官汤礼教、陈霆、徐昂、陶谐、刘(上艹下洍)、艾洪、吕翀、任惠等五十三人都定为奸党,并命他们一律跪在金水桥南,听候宣读谕旨。刘瑾在他当权之时,就以种种手段,陷害或驱逐了尚书以下的官员达数百人,并把那些遗留下来的空缺,陆续都改授给了他的党羽。有些为刘瑾怀恨的人,就是已经躲离得很远,也逃不过他的毒手。马文升和刘大夏,都是已经致仕家居的人了,但仍遭到了除名的处分,并且还被抄了家,直到刘瑾被诛以后,他们才又得复官,并发还了被抄没的家产。

刘瑾除了把焦芳、王鏊引进了内阁以外,先后又把刘宇和曹元也引进了内阁。刘、曹二人在内阁中的时间并不长,都只有半年左右的样子,便都致仕而去了。刘宇入阁后,所遗下来的吏部尚书一职,是由张?继任的。张?这人极有才干,逐渐竟成了刘瑾的谋主,刘瑾越来越觉得张?的话实在很有识见。刘瑾为人,原来极贪财,无论什么事,他都想伸手要钱,京官们出使回京,必须先贿赂刘瑾,才能顺利复命,几乎已成为无人不知的惯例。给事中周钥,出京勘事归来,由于无金可献,竟被刘瑾逼得自杀身亡。像这样的事情,在刘瑾的党羽们看来,不仅视为当然,而且还要尽力助威,加深酷虐。只有张?对这种情况很不以为然,他觉得这么干实在危险。他曾乘间向刘瑾谈起这事,他说,“公亦知贿入所自乎?盖非盗官币,即剥小民。彼借公名自厚,入公者未十一,而怒悉归公,何以谢天下?”刘瑾倒也被他说动了。后来颇能自制,还做过几次却贿的事。但是他的恶迹实在已太多了,稍稍自行敛迹,也不能救得了他。

最后把刘瑾搞掉的,是他的同伙、也在八虎数内的太监张永。自从八虎大为得势以后,他们都各有所务。张永自来以习武知兵著称,所以他被任以提督团营,兼领神机营的事务。在八虎中,张永是握有极大武力的人。张永与刘瑾原本相交颇厚,但因性格不同,处事有异,却又不断有些矛盾,渐渐变得相去日远。刘瑾早也感到了这些,曾向明武宗说起过张永已不合用,不如把他黜废到南京去。这件事又为张永得知,便也向明武宗诉说,点明那是刘瑾想要害他。明武宗不愿他们相互不和,便命谷大用作为调人,设宴请刘瑾和张永,尽力劝他们和好。在酒宴上,刘、张二人虽像和好如初,实际上,彼此间的距离却更甚了。正德四年(1509),安化王寘鐇谋反,杀了宁夏巡抚都御史安惟学和总兵官姜汉,并以讨刘瑾为名,兴兵举事。朝廷为此起复了右都御史杨一清,让他总制军务,并以张永为监军,命他们同往讨伐寘鐇。但当他们赶到宁夏时,那里的游击将军仇钺已经平息了叛乱,并把寘鐇也生擒了。杨、张二人既已无仗可打,只有到处去宣扬朝廷的德意,做些安抚地方的事情。在共事中,杨一清与张永谈得极为投契,在说到刘瑾时,杨一清因知张永与刘瑾不和,便试着劝他设法除去刘瑾。张永却说这种事可不好办,因为刘瑾总是日夜不离明武宗的左右,他的耳目又多,很难有从容奏对的机会。杨一清却觉得,虽如此也不难。此次回去还要献俘,在那时总能有个和皇帝独对的机会,可以趁机奏明刘瑾的罪状。张永为杨一清的计划所动,于是加快行程,想快些赶回京中,尽速陈奏。那时正遇上刘瑾的哥哥、都督同知刘景祥死了。定在八月十五日那一天下葬。这时外间忽然盛传,刘瑾已定在下葬的那一天,趁着内外百官都将前往送葬的机会,困住各官,乘机谋叛。由于张永在他们的捷疏中也说明,他将在八月十五日献俘,刘瑾觉得,两桩事碰在一起,会很不便,因此谕令张永,要他把献俘的日期向后推延。张永假意答应着刘瑾,一面却更加紧地赶路,竟赶在八月十五日以前,进行了献俘的仪式。献俘后,明武宗设宴慰劳张永,刘瑾也一直都活动在宴会上,直到夜间,他才因事离去。张永看到刘瑾已去,才把早已藏在袖中的奏章取出,并开始向明武宗启奏。奏章中共列有刘瑾的大罪十七条,每条都确实有据,同时在场的马永成等人,也都一一予以证明。那时明武宗已有酒意,听到这些,不觉沉吟,“刘瑾太辜负朕!”张永、马永成等都说办事要快,于是立将刘瑾拿下,先关在宫中的药厂里,然后又派出校尉,把刘瑾在宫内宫外的私第都先封了,以待彻查。

次日早朝,明武宗先将张永的奏章交付内阁,把刘瑾先且降为奉御,谪往凤阳,让他去照管皇陵的香火。然后,明武宗又亲自领了多人,去到刘瑾的家里查抄。在那里,他们搜出了一颗玉玺,五百面穿宫牌,另外还有衣甲、弓弩、衮衣、玉带等违禁物品。在一把刘瑾常拿在手中的扇子里,也发现了机关,原来那里面还暗藏有一柄极为锋利的匕首。明武宗至此不觉暗自吃惊,他想到这把暗藏匕首的扇子,竟有几年,一直在他的身前身后挥动过。本来,明武宗对张永所奏虽觉不容不信,但也不愿全信,他要亲自去抄刘瑾的家,就有一种要由自己看看真假虚实的意思。发现了这把扇子里的机关,他想到,这把匕首也许就是想要拿来对付他的,不由大为震怒,而且还不免有些后怕。他初时对于应该如何惩办刘瑾还拿不定主意,至此,才命立将刘瑾投入狱中,严加审讯。罪状审明,明武宗又特下诏,命将刘瑾押赴市曹,在那里凌迟处死,并且枭首示众。关于刘瑾的罪由也要写成榜文,和他被处死的图像,都一并榜示于外。所有刘瑾的党羽,在刘瑾被投入狱时,也已全被逮入狱中,随后也各予以审结判处。张?是一个为刘瑾出谋划策,为恶最多的人,他虽在审结前已经死在狱里,但仍不应算完,仍被将尸身拖出,在市曹枭首示众。经刘瑾引进的阁臣焦芳、刘宁、曹元,以及尚书毕亨、朱恩等,共约六十余人,尽以党逆论罪,各自受到了谪降。事后廷臣们又奏,刘瑾擅改祖宗法令,总计,吏部共有二十四事,户部则有三十余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这些也应予以纠正。明武宗为此也就下诏,命将所有擅改各事仍按旧制,尽予厘正。

明武宗朱厚照与他的父亲明孝宗朱祐樘很不相同,明孝宗体弱多病,不惯骑射,明武宗却是好勇斗狠,颇精骑射;而且常想与虎豹等猛兽相搏,以示自己武技和体力。正德九年(1514),他就曾因狎虎负伤,以至多日不能视朝。编修王思便以此事为谏,劝他应以天下为重,不可轻于试验。明武宗看了谏疏很不高兴,立即将王思贬为饶平县驿丞,叫他到那里去做个最微末的、管驿马的小官去了。明武宗在他还是东宫太子时,便养成了个很爱私自外出游乐的习惯,那时侍奉着他去外面玩的,便是刘瑾、谷大用、魏彬、张永等,被人称为八虎的那些内监。在他登基以后,刘瑾掌管了司礼监,别的人也都各自忙着他们自己的事,抽不出工夫来再侍奉着他到外面去玩了,刘瑾便荐举了钱宁,由他来侍奉明武宗外出游乐。这个钱宁,他原本是姓什么,不但已无人知,就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他是自幼便被卖到太监钱能的家里为奴,因而也跟着姓了钱的。到钱能去世之后,朝廷推恩给他的家人,钱宁竟也沾了这个光,被授职为锦衣卫百户,并且还因钱能的关系,照常能到宫里各处行走。他和刘瑾早已相识,所以才由刘瑾推荐,干上了这个差使。钱宁精于骑射,还能左右开弓,所以很快便受到了明武宗的赏识。他与明武宗的年纪本来不相上下,但是明武宗却要把钱宁收为义子,并赐以国姓,让他也姓了朱,改名为朱宁。钱宁早看出了,这可是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所以很高兴地认了这个和他年岁相当的爸爸。果然他马上便升了官,成了锦衣卫千户。钱宁除了以自己的勇武赢得明武宗的欢心外,还替明武宗引进了不少来自西域的番僧,让这些人教了明武宗很多御女术,也就是**和玩女人的花样。钱宁另一个向明武宗讨好的方法,便是侍奉着他到处去勾引或是去抢掠女人。为了便于寻欢作乐,钱宁劝明武宗,不妨在禁内建起一座离宫,把诸般非法得来的声伎都藏到那里面。明武宗很欣赏钱宁的这种想法,马上便动手兴建起来,到了正德二年(1507),这座离宫已经建成,并取名为“豹房”。这就是正德年间一直臭名远扬的,他们君臣等人恣为**乐的一处地方。在刘瑾正当权时,钱宁怕刘瑾生忌,还不敢过多地引诱明武宗外出寻乐,到刘瑾被诛后,钱宁的胆子逐渐加大起来,他先设法摆脱了他是由于刘瑾的推荐才跟上明武宗的这一层关系,然后才更疯狂地引诱明武宗到各处出游。明武宗已经被钱宁迷得昏了头,对他不绝口地夸奖,把他的官也不断地晋升,自千户而指挥使,自指挥使而执掌南镇抚司,进而升到了左都督掌锦衣卫事,锦衣卫狱中的事务,几乎已经全由钱宁来管了。由于他已被明武宗收为义子,并赐以国姓,钱宁在这上面便大做文章。他在自己的名帖上,竟自称为“皇庶子”。他的儿子钱永安,才只有六岁,竟已经当上了都督。他的养子钱杰、钱靖等人,跟着他,也都假冒而改为姓朱,并且都在锦衣卫里做上官了。钱宁为了扩张自己的声势,他还到处去结交外藩。宁王宸濠,本来由于获罪而被削减了护卫,钱宁结识了他,竟为他在朝中多方活动,最终竟使他的护卫人数复旧如初。由于明武宗一直无子,钱宁又自异想天开,打算以宁王的世子入继大统,作为明武宗的嗣子。他曾多次想把宁王的世子召入京中,到太庙里去,做个司香,用来作为入嗣的初步。钱宁和宁王宸濠不断地暗中往来,都是藉伶人臧贤家里作为中站,宸濠派进京来行贿的人,都是先在那里住下,然后再由钱宁把行贿的东西转上去的。宸濠后来兴兵造反,得助于钱宁之处实有很多。后来宸濠失败了,钱宁虽然用出卖了宸濠的来使和伶人臧贤而暂时混过,但他的罪行终于还是给和他相互争宠的江彬给揭穿了,到底没能逃脱处死的惩罚。

江彬是得到明武宗宠信的最后一人。他生在宣府,是武官出身,曾做过蔚州卫指挥佥事。正德六年(1511),那是个多事之年,从成化年间便已不断入侵的蒙古小王子,在那年又侵入了河套、直隶、河南、山东等地;同时由于捐税增多,生活不宁,各地又不断有小型的农民起义,闹到后来,连淮安、山西等处也跟着闹起来了。到那年七月间,有些饥民竟结成一股,向京畿而进,他们的声势很大,京军已经难以阻挡,朝廷于是急调边兵入卫。那时的江彬已经做到大同游击的职位,他跟随着总兵官张俊,一同被调入京中。江彬生性极为贪暴蛮野,专好抢掠杀掳。他在进京的路上,有一家人冒犯了他,江彬便把这家二十余人,全都杀了。他还诬称这家人是贼,割下了他们的首级,并携了去请赏。江彬在作战时也很剽悍,有一次临阵,他身中三箭,还有一箭中在脸上,箭镞直贯耳后,并在那里突出。江彬拔了箭后,继续作战。这件事哄传在外,连明武宗也听说了。

平定了闹事的饥民,宣府的边军便被留在京师,作为京师的卫军,江彬也留在了那批久驻京师的队伍中,并很快便结识了钱宁,并由他带领着,去见了明武宗。明武宗在得知钱宁带来见他的竟是久闻其名的江彬,又看到了留在他脸上的那深深的矢痕时,不禁高声大呼:“啊,江彬,真是个好样儿的!”就这样,江彬立即受到了明武宗的宠爱。江彬身材魁梧,弓马娴熟,对于行军作战更是极为精通。明武宗在和他谈到各样武事时,江彬都说得头头是道,对答如流,使明武宗更为高兴,当即把江彬擢升为都指挥佥事,允许他自由出入豹房,成了能和自己一同到处寻欢的玩伴。江彬陪着明武宗到处去玩,并且还兴出了不少的花样。他开始勾引明武宗在夜间微服外出,到各处的妓院里,以普通人的身份去嫖妓女。这使明武宗感到很有趣。江彬还命人为明武宗造了一百六十二间铺花的毡帐,可以像行军那样,带上它出游,架设起来时,可在那里面尽情取乐。他把这些毡帐,称为能携带的离宫。这些都正投合了明武宗爱好新奇的性情。明武宗对于江彬的宠爱,不觉日增一日,竟然后来居上,大大超过了引他来见的钱宁。

钱宁最初把江彬带进豹房去见明武宗,原是像引见一个自己属下的武官那样,把江彬亮给明武宗看看,既让他欣赏江彬的好处,同时更想明武宗欣赏自己能带领出这样的一个人。却不料江彬一下子就上去了,明武宗也忘记了自己这个引见的人。钱宁正在既妒且悔之时,不想又发生了一件事,使得钱宁更显出远不及江彬。明武宗是个好勇而不顾命的人,他养了一些虎,分别关在各自的虎栏里。一次,他忽然想自己到虎栏去,捉一只虎出来,于是叫钱宁跟着他去。钱宁对这事非常畏缩,躲在后面,不敢有什么动作。那只要被捉的虎,低吼着向明武宗逼了过来,显然很危险。钱宁却还一直干看着,不敢动,幸亏江彬赶了来,向那虎扑上去,才没有出什么事。事后明武宗强为自己撑持面子,对江彬说,“其实你不用来,我自己也办得了!”话虽如此,他在心里真是感激江彬,却对钱宁很不满。钱宁也感觉出了明武宗的意向,更忌恨着江彬了。他就设法把江彬压下去,不断搜寻着江彬的短处,一有机会便要向明武宗告密。可是明武宗对于这些说辞却毫不在意,无论钱宁说些什么,他都好像没有听着一样。钱宁更加感到,他和江彬在明武宗的眼里,已经无法相比了。江彬也是个历经磨炼的人,对于钱宁的这些动作,岂有不知之理。但是,他却不敢轻动,因为钱宁人多势大,动起来必然吃亏。为了能够敌住钱宁,江彬很想多调一些边兵到京里来。他常向明武宗说,边兵骁勇剽悍,比京军要强得多,如果能让京军和边军相互调换着操练,则强悍的边兵,便会把较弱的京军也带动强悍起来。明武宗觉得江彬说得很对,于是表示,想调来一些边兵,在京中与京军互练。言官们认为这很不妥,纷纷上疏谏止,大学士李东阳也论及此事,说是这么做有十大不便。但是明武宗哪里肯听,结果还是把辽东、宣府、大同、延绥这四镇的兵都调进京来,称之为“外四家”,让他进入大内团练。操练时,明武宗身着戎装,和江彬联骑而去,同在阵前检阅。他们二人紧近相从,衣甲相联,远远望去,几乎难以辨认清楚。

这“外四家”调入后,江彬便被任命为统率这四军的将领,到正德八年(1513),明武宗把禁军中的神武营也交给了江彬,让他兼领此营。禁军勇敢营,则由都督同知许泰统率。江彬为了更为增强自己的势力,先后又举荐了万全都指挥李琮、陕西都指挥神周二人,说他们有勇略,把他们也都招入京中,做了豹房的侍从。这时江彬、许泰都已被明武宗收为义子,赐了国姓,改名为朱彬、朱泰。不久,李琮、神周也都被赐姓朱,并成了明武宗的义子。在这些人统率的军队以外,明武宗又把内监中能骑射的人挑选出来,编成了另外的一营,称为中军,由他本人亲自率领。这些人聚集在大内一带,他们不时操练,那喊声惊天动地,北京的九门,到处都可以听到。明武宗时时要把他的这些军队集合起来检阅,检阅时,全场盔甲鲜明,刀枪耀日,极为悦目,因而被人起了个漂亮的名称,称之为“过锦”。江彬此时越发显赫,钱宁更比不上他了,因此越发恨他。二人彼此紧盯着对方,想看看对方还要干点儿什么。

江彬不但以练兵、习武来讨好明武宗,同时也以陪他出京去玩,取得明武宗的欢心。他不断向明武宗夸说宣府的乐工,并且盛称,在那里面,可真有很多极为绝色的美人。还有,到了那里,也许还能碰上外族,两军相对,真打真杀,那可比那些检阅刺激多了!那里的地方辽阔,一望无际,尽可放马奔驰,比在大内也痛快多了。在大内,不但地方太窄,不时要被那些廷臣约束着,什么也干不痛快。

江彬的这一套话,又对上了明武宗的心思,他很想闯到外边去试试。于是,就在正德十二年(1517)八月间,明武宗带着他的那一帮人,悄悄溜出了皇宫,直奔宣府而去。次日,首辅梁储,阁臣蒋冕、毛纪等人入宫,这才发现,原来皇帝已经不在宫中,微服到宣府去了。梁储等人急忙尽力去追,直追到沙河镇,才把明武宗这一行人马赶上。梁储等人赶到了以后,当即尽力叩请御驾回京。明武宗向梁储等表示,他决不能随他们回去。梁储等表现得也很坚决,拦不回御驾,他们也绝不放松。他们争吵着,不觉来到了居庸关。驻守居庸关的巡关御史叫张钦,他早已得知一切,便把关门紧闭,拒不遵旨开关。关门不开,明武宗只好转回北京了。但明武宗回京后所办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张钦调离了居庸关,改由八虎之一的内监谷大用,到那里去镇守。此后,没过几天,明武宗又在夜里悄悄地离开了皇宫,出了德胜门,顺利地来到了居庸关。谷大用那时早已在关前迎候,明武宗吩咐他,要他把好关口,廷臣们如又赶来,一个也别放他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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