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冯家大院

我是生长在宁波城西有一个叫浣锦的地方,其名称的来历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的房子很大,走出大门不远处,有一石桥曰浣锦桥。幼小的时候,我常常随着祖父到桥边去。

——苏青

不曾想,一个寂寞了百年的小村落,一时间被推向了舆论的中心。它的拆迁消息一经传出,如星雨点点密匝在一潭幽深中激**起涟漪层层。当地居民,还有一些远在大洋彼岸的海外作家纷纷疾声呼吁“手下留村”。

是什么样的村落,让这么多人牵挂和惦记呢?

或许,这份关注不仅仅是对一个村庄、一个家族、一栋房子的热切向往。或许,有那么一些影存早已种植在一个飘缈、久远的梦中。梦里,灰扑扑的色泽在簇簇地降落,它是古朴的,陈旧的。或许在某个深幽的拐角处,或许从古老的墙垣中,一丛葱茏已然探出,那便是沉香生了新翠,一些故事吐蕊发芽了。

2009年11月26日,台湾《中国时报》副刊所载《苏青阿姨与冯家》一文称:“家母为苏青阿姨堂姊……本文叙述苏青阿姨鲜为人知的家世、生平二三事,容或得补充诸书不足、讹误处。”

一文引出尘封事,一语道出不了情。冯家村,这个昔日普通的小村落从此不普通,鲜活地走进人们的视野中。

远远的,一片苍郁中,青砖石砌起一座座夯实的屋基,马头墙立于风霜中百年相连又间隔,而木头屋檐轻挺、微翘在和风中,有斑驳从熹微从苍老里一点点剥落下来,它们可曾饱含过如水的月光,如水的流年,还有如水年华中的前尘过往。可待“燕子来时新社”,这江南人家门庭便生动起来,里外相通,里外门户的大大小小的小子丫头于是翻天了,叽叽喳喳地蹦蹦跳跳,他们从历史的影印中走下来,活泼轻快着。

冯家小村落,似可闻当年的嬉戏笑语欢声。谁在奔跑,谁在打闹,谁家传出了朗朗的诵读声,而谁又立于“浣锦桥”上,俯首缓缓而流的清溪。

走进冯家院落,追寻百年村落的历史往事,或许关于它拆迁受到广泛关注和热切重视的一切谜底,就迎刃而解,无须解疑了。

《苏青阿姨与冯家》中写道:“浙江鄞县南门外石契镇有一小地名‘后仓’,意指‘后面的仓库’。石契镇旁邻栎社镇,现在建了‘宁波栎社国际机场’;从前由栎社镇远远就看到后仓冯家金房大宅院的大墙门。”

金房,这个陡然的字眼醒目地钻入眼帘,让人好奇心遂起,什么样的房子,是镀金的镶金的嵌金的房屋可称为金房吗?而一个村落中,真有这般奢华到用金子铺垫和装点的门楣吗?

中国人讲究风水文化,考究门庭坐落方向,研究牌匾题字蕴积,中国人对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吃住行,饱含着一种“富贵荣华永”的人生追寻和热切向往。

因此,中国人在修房葺屋上,对择日、选材、动工、竣工等都十分挑剔、重视,将这些事情视为家族或家庭中的头等大事,始终恭敬、虔诚地看待和对待,追求圆满和完美。而因地域、人文、习俗、历史等的不尽相同,也就造就了风格各异、形式多样的民族、民间建筑,若这些特色建筑挑开细微差别,却是流溢着各种精彩纷呈。

文中提到“金房”,单从字面上推敲,容易让人圈囿在固定的思维模式中,产生不必要的疑惑或陷于认识的简单性。若稍加思索和探究,便不会有这么稚气的想法了。

在清末民初,一个小小的村落,怎可能真的用金子来打造呢?财不露富,贵在不言,这是中国人对金钱管理最为传统的认识和想法。对于偏于一隅的小山村,适当地藏金纳玉是最明智的做法。但是,缔造村庄的先行者却旗帜鲜明地告诉他人,我这里是“金房”,不显即贵,不贵即富,寓意非常明确、直接、开放。

“金色”的冯家村,它从何而来?

一向讲究阴阳八卦的中国人,会让金色孑然独立地存在?

或许,这就是中国文化十分有趣的地方,常说“金玉良缘”“金玉良言”,“金玉”预示着美好的,相衬的,融入的,日进斗金,岂能缺玉呢?

“原来还有‘玉房’。数百年前,浙江慈溪县冯家两位兄弟迁徙至鄞县后仓;哥哥是金房的祖先,弟弟是玉房的祖先。”“金房”高拱,“玉房”蔚然,一派“金玉”呈祥。文中这点滴爆料,却简约而不简单地将冯家村的底蕴推向更深更高处,值得后来人去探究和体味。

许是静静地漫步在小巷的青石板上,流光泻影一幕幕穿梭,那些残缺的泛黄晕色或许会一点点地拉近光阴的距离,恍然间,故事一桩桩一件件从苍老中跳脱出来,丛生谐趣,萌生新鲜。

冯家村,再不单单是因为有一位名唤“苏青”的女作家从这里走出去,才如此被人关注和惦记,其内里的风韵和沉淀,聚合成闪烁的晶莹的光点,氤氲在江南的山水迷雾中。

在中国的人文历史中,每一个姓氏,每一个祠堂,每一个家族,各自演绎着风雨烟云,或沉潜,或起伏,或激进,或追溯,都有着与家族史匹配的发展规律,其演变的趋势,与每一代当家人的德行、品格、胸襟密不可分,意义深远。

冯家村,一个“金房、玉房”构建的建筑群,一个江南腹地里的小村落,有着怎样的不同凡响,或者不为人知的故事,让它生动活泼起来了。

一部家族史,一个发展史,必然会有一个引子任它发端、发迹。

在《苏青阿姨与冯家》中,不经意便可寻到冯家村的来龙去脉。

据说,“金房第一代那位哥哥‘捉狗屙’(收集狗粪卖给农夫作田肥)勤俭起家,逐渐置买田地。据说第二代‘仁’字辈太公是猴子投胎转世,喜坐梯子高层;一日竟听到空中鬼相语,惊悸得病,早逝。传说太公婚娶太婆时,‘青龙、黄龙’(一条青蛇、一条黄蛇)盘于新娘花轿底下。花轿一到冯家,‘青龙、黄龙’立刻钻进并隐身米缸、谷仓里,‘青龙伴米缸,黄龙伴谷仓’,但谁也没有真正看过它们。从此田地年年丰收,稻谷卖都卖不完。”

这是一个美丽的目眩神迷的传说,金房的发迹史,或让人倍觉不可思议;主人的创业史,又出乎人意料的普通,乃农家肥拾掇者,并非什么大显大福大贵的人家,是靠积累、打拼、执着而创立家业的。

到了第二代继承人,文中讲述的传奇故事,将家族兴旺发达的内因全部都抖落开来。

原来,勤劳、向善、好施、乐观,在潜移默化中会开出富贵花来,这是一种神奇的力量,一种神奇的因果循环。

文中记载道:“太婆过世了,‘青龙、黄龙’也随之离开冯家。她育七子、子又育孙,子媳、内外儿孙‘孝杖棒’几十根,数也数不清楚。”

多子多孙,多孙多福,冯家的“太婆”,她的佛心善意之举,不但赢得了当地人的敬意和尊重,也为儿孙后辈沉积下了福禄之缘。

据说,老人出殡的时候:“金房大墙门外头站满了叫花子,痛哭流涕悼念她。”只因她身前“遇叫花子来二房后门乞食,必放下饭碗,亲自起身舀三调羹米给叫花子,再回来继续吃饭。叫花子即使每天来,仍必拿到三调羹米。”太婆的个人魅力完美地转化为家族魅力时,冯家村不断地发展壮大了。

从庄稼人到殷实者,从殷实者到经营者,从经营者传承下去,开枝散叶,冯家村中走出了举人,秀才,大学生,一个个知识分子从冯家村落走出去。

其中,有一位冯家女子,光耀了冯家人的门楣,半个世纪过去,仍然有那么多人记住了她,记住了她从冯家村走出去。

她名和仪,字允庄,笔名苏青,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与张爱玲齐名的上海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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